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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勇民:大武汉的模样——几帧可能与设计无关的速写
发布时间:2014-10-09 来源:原创文章 浏览量: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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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武汉的模样——几帧可能与设计无关的速写  

徐勇民

 

(一)

当上了年纪的武汉人回忆起这座城市,当年轻人看到这座城市往昔生活的黑白照片,竹床,实际上已经成了城市记忆中抹不去的痕迹。多年前无以数计的竹床形成的庞大阵列,横卧在街头巷尾,年复一年,竟让城市建筑沦为了背景。

我以竹床引出对这座城市的片断回忆,不知会不会遭建筑师指笑。因为实在无法绕开横亘在我与城市之间的七尺竹床。有了它在记忆中复活,这座城市也就现出应有的色彩和应有的模样。

竹床是什么呢?怕是只有武汉人可以翘起嘴角表情丰富地作出回答。

竹床,夏日搁在户外,不小心没能顺着太阳影子挪一挪,染上热毒,到了傍晚得用接来的凉水反复浇拭,才见清凉。若是置于阴凉处,围在四边的粗竹像是从地里长出似的。汗渍给它敷色,换来的是凉意与热肤相吻。坐卧久了,挪挪身子,又可得竹片另一番透心凉意。

竹床,因其爽凉,早已不单是下榻的卧具。一家围坐,已睡成暗红色的床面上摆满了一溜菜肴。主人家好客,会夹上几筷子酸豆角什么的,呼上一直在旁怯怯看着的邻家小儿。客套话在竹床间飘来飘去。

路边屋顶,当太阳落下梧桐树梢时,竹床摆放地一定是寸土必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亲的疏的,坐到了一块,躺成了一片,难分彼此,弄得外地出差人瞠目。

早起上班者不得不踮足侧身绕着横竖摆放的竹床,踏过拖到地上的床巾,闪开各种卧姿的酣睡者,嘟嚷一番。但想到自家人也是如此,便忍住不语。依着尚未沾上暑气的墙角,去开始一天不知要消耗多少热量的工作。

竹床,便是这样,拼接成了最有活力的形态,使市民和这座城市有了与其它城市相比不曾有过的亲密。

也不知从哪一年的夏天开始,房间里有了冷气,街头巷尾却比以前更热了。仿佛一夜之间,竹床离我们而去。待人们会过神来,街头已再没有竹床的位置了。

(二)

武汉人以自己肌肤感应着城市温度,这座城市用大片大片的江面、湖面还有梧桐的浓萌,抚慰火气已经很大的市民,缓适着漫长夏日的煎熬。

城市要发展,如同人要长大一样。多年前一则旧闻:出租车载几位港台客人在老街区转悠,刻有岁月痕迹的旧舍,令客人思古幽情不忍,大发议论。司机却忍不住停下车,有点现在拒载的意思嘟嚷着:“你们只知这里好看、那要保留,知道这些房子里的住户每天上公厕的不便吗?换了你们住试试看?”

一座城市快速成长的特征是有大量工地。近年,出门上班公干,满眼都是一律用整齐隔板围着的工地,回家打开电视仍是一帧一帧工地画面。城市变化越来越大,轮廓起伏越来越清晰,曾经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是啊,城市就像衣服,一直熨帖着你。可你的个子长了,却也不能老是穿着它呀?

武汉人大大咧咧又过分敏感,表现出任性随心和刻意精明,多少年伴随城市评语中的“脏、乱、差”而不以为然。经常可以看到,一些衣着入时的年轻人边走边端着热气腾腾的热干面指指点点,像外地人一样大声感叹路人德行如何如何,怒目身边不顺眼不顺心处,却顺手将空碗甩在路边,唇角还残留不曾及时抹去的酱色在蠕动。

武汉三镇街坊里弄弥漫着可爱的市民气息。比如女孩子多嘴会被称为“岔巴子”、男孩子楞头楞脑会被视为“苕货”什么的,真情实意全挂在嘴上。故友新朋相见,总像是舞台上大惊小怪夸张了的口吻和姿态,旁人看来,蛮有趣的。如今,这一切被拖着长长投影的大厦与川流不息的大道隔开了,人们只得挤到酒吧与茶坊一隅,想起这离去了却并不遥远的日子。

看着逼人眼目的建筑,谁可曾想到今天城市是这般模样?武昌城内当年可以被称作“湖”的就不下七八个。如今,挖的挖了,填的填了,填了又挖,挖了又填。从飞机上俯瞰这座可以在多处水面射映出天光的城市,今天,终于开始以不可阻挠的意志和血脉中滚动的浓情,绽放出这座城市曾经的荣光。

(三)

没见武汉有哪条街道人少的,无论什么季节到处热烘烘的。自口岸开埠以来,武汉就得了诸如“东方芝加哥”等美称。商机总是和人群挤在一块,重商亦重文,赚钱的人多,巴望着赚钱和失去赚钱机会的人更多。胆大与心细,鲁莽与理智,已铸成商埠子民的辛辣狡黠与江湖仗义。

张之洞、辛亥首义(今年已是100周年)、国民政府、八七会议、五大旧址……好多中国近现代的大事,都由武汉生发,波及全国,最终载入史册。

这里,曾经是大武汉。除去军政首府,抗战时还有许多文化名人都跑到这来,多到何种程度呢?当时的街边小店,没准你就会撞见演艺界某个红得发紫的明星急于参加某项义演正在做头发呢。不知武汉热干面是不是从这时开始传播出它的名气。

大约有近一年光景,武汉成为了全国抗战中心。市民们踊跃献金募捐支援抗战。惨烈的或令人振奋的战况,每日从全国各地传至武汉。张自忠路、抚顺路、卢沟桥路、山海关路……这些以人名地名命名的街道,在当年汉口租界默默地显露出中国人的血性本色。今天,它们原本硝烟与热血熏染的色彩已经褪却,大多数年轻人恐怕已不知这些地名的由来了。

(四)

摊开中国地图看武汉,恰处正中。武汉人自嘲不是“东西”,如此反讽,衬出武汉人惯有的豁放与诙谐。

既是城市,格局一定相似,古今皆然。武汉湖多且大,自然别样。想其它城市巴掌大的水面还可称为“海”,实在是让武汉人笑岔了气。

算起来武汉城市之脉可上溯到3500年前,中国南方发现的第一座商代古城——盘龙城。这,已足够武汉人自豪的了。

何谓九省通衢?形象一点比喻就是上上下下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水路陆路走走停停。比如,有的人一辈子就属于火车站广播里反复播放“送亲友的”,或是“接亲友的”。更多的人则是途经武汉,火车靠站,匆匆走上站台猛拔几口烟,或是扩胸踢腿,或是买些标名是特产,实已不再有过去味口的商品。汽笛一响,复又平静。

惯用的壮语“敢为天下先”,是武汉人自诩,也是实情。无论哪个年代,都给心中怀想过去不安现状的武汉人壮胆不少,也夹杂了一种足可以品味的仗义。不是吗?到今天可演绎为:两者初识,只消用汉腔夹杂几句诸如“个板嘛”什么的,有滋有味嘻嘻哈哈一笑,手就可以拍到对方肩上去了。

还值得一提的是,武汉人巧思多,近三十年曾创了不少的品牌,只是不安现状苦苦求变一味精算,结果反而变得影踪难觅。

说这座城市最有活力,一点不夸张。你看城中有逾一百万的大学生,中国之最,谁说这又不是世界之最呢?丰厚的教育资源流向了社会各个角落。家教兴旺,已弄得闹市区电线杆和高层公寓窗口满是各种承诺的广告和霓虹灯。

近些年,两岸三镇建了博物馆、美术馆、大剧院,世界各地时尚的浪潮涌动到这儿,可以歇息一会了。有“什么东西没见过”在心里垫底的市民,艺术欣赏上也开始由忐忑、疑惑、好奇、渐渐化解为见怪不怪、不过如此了。

记忆中城市四季的抚摸,给了武汉人像春天一样不安分的憧憬,像夏日一样懒散闲适的暧昧,像秋季一样来神又提气的热情……我们自己不禁惊讶也惊喜,这座城市怎么能蹦出这么多的建筑师、艺术家、学者专家,还有数都数不过来的体育世界冠军?

(五)

武汉长江大桥最后一根钢梁合拢,终于使这座城市有了直线距离最长的建筑体。这座大桥开始默默地改变着武汉市民的性格。凭栏远眺大江和两岸自己居住的城市,这种宽阔的视域,很难在其它桥上重现。每天流动的江面上,桥体钢梁映出自己巨大的影子,它随着波光留在了一代一代的市民记忆之中。这座让“天堑变通途”的万里长江第一桥,也让几亿中国人自豪了数不清的岁月。

那会儿武汉人名字中叫“建桥”的实在不少。朋友圈中,总有同名的。名字虽难分清,可性格上却可以辨清此“建桥”非彼“建桥”。

想当年,两岸除去江汉关,也只有这座飞架长江的黛灰色钢结构大桥可以作为城市的标志了。视线中更多的是不见边际的天空。20世纪60年代,毛泽东主席畅游长江,吟出了“极目楚天舒”的长情。从此,“楚天”便因这位领袖人物的胸襟而被赋予了辽阔的意境。

长江两岸,泥沙任江水冲刷,慢慢变幻自己的边线。江汛时,武汉人的心情会随着江水的日涨而不断变化。今天,齐人高的江滩芦苇将这城市的轮廓线用江水晕染得盎然十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武汉人已经将抗洪谱写成了一首城市史诗。

真的,火气大且爱发牢骚的武汉人现在变得越来越喜欢这座城市了。今天,我们站在长江一桥上,从这个曾经城市的高点,可以看见更多的大桥和更多的高楼,也在极目中遐想在憧憬中极目。

和人的经历一样,一座城市遇上了与自己有关的纪念日,回忆便成为不约而同的集体意识。辛亥百年,自然会让我们回首武汉百年。无论是保护性的发展还是建设性的毁损,只要眼前城市与记忆中的不一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市民就足可好生地唠叨一阵子了。忽而,我想到,他们的模样,就是大武汉的模样!

武汉,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以它的活力、智慧、包容和坚韧已显出更加健壮更加年轻的身影。我们由衷地渴望林中有清新的微风,湖畔有清晰的倒影,天上有清丽的白云……

——这些,再不会是奢望了吧?

时值辛卯小暑,首届武汉设计双年展相关策划筹备工作在市建委主导与斡旋下已具雏形。用艺术展陈的方式,让更多的武汉市民了解工程,了解建筑,了解我们的身边、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和世界上正在发生着的改变——这一创意即将变为现实。畅想中,禁不住同道鼓动,提笔致函市政府,书生气地谈了些如此这般的想法。不料几日后便见回复,唐市长亲批支持,市委宣传部躬亲巨细,相关单位为此展事通力协作,实在令人感动万分。

在此——衷心感谢所有在展览中呈现出作品的工程设计师们,你们的作品已为世人所知,虽然你们的面容并不为人所识,这些作品堪称杰出的大地艺术。

衷心感谢所有为展览筹划和展品制作殚精竭虑、不辞辛劳、夜以继日工作的市建委领导,武汉美术馆的同仁,还有我的美院同事和他们干练的团队。  

  湖北美术学院院长

徐勇民                                               

辛卯年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