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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研究
皮道坚:写意在当下
发布时间:2014-10-09 来源:原创文章 浏览量:2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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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意在当下  

皮道坚

新时期以来,中国画或水墨画艺术之所以成为一个争论不断的学术问题,成为传统主义者与革新派人士争论的焦点,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人们对这种属于本土文化的感知方式和表达方式以及这种方式所基于的价值观在经济全球化的过程中意义何在,有着全然不同的认知。进入新世纪,伴随着知识界对于全球化的思考,人们开始考察欧洲和美国以外国家在现代化过程中的不同发展轨迹,反思是否有“另一些现代性”(another modernities)存在。与此同时,中国的文化界和艺术界也在思考如何定义“当代性”,如何使众多有着优秀传统文脉的本土性文化诉求重新获得新的文化位置。由此,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意识到,在不可避免的经济全球化过程中,中国特有的传统媒材艺术的当代化过程和当代性呈现,在这个背景下,将具有特别的“范型”意义。而与此相关的思考则是,全球化的价值体系基准何在?以及,同一的经济全球化是否还为文化多元性保留着可能性?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当代艺术领域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人们自觉认识到,中国当代艺术应该有自己的“当代性”,中国当代艺术应该与中国本土文化资源发生密切关系。1990年代中期关于“实验水墨”的讨论以对“水墨性”语言方式的探索为契机,进入到从文化精神层面来深入地对传统资源进行重估、评价和利用,以便从更深层次上关注中国当代艺术的文脉,创作表现当下感受的、有本土传统文化根源的当代艺术,中国当代艺术也由此而获得了新的维度。这新的维度已在近年来中国当代艺术的诸多实践中充分展现出来:有利用传统的媒材表达当下的价值观念和精神追求,也有将水墨性、水墨精神和水墨方式植入层出不穷的新艺术媒材,以之作为东方文化精神的新载体,如邱黯雄的水墨动画《新山海经》(皮道坚、颜勇《邱黯雄的艺术》,载《2010中国美术批评家年度批评文集》河北美术出版社,201010月)。从2010年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展中邱志杰的《两棵树》、谷文达的《碑林唐诗后著》、杨福东的《留兰》、彭薇的《半身寺院夜》、刘俐蕴的《山水图卷》等作品中亦能十分清晰地把握到这一新的维度(皮道坚《“搅局”抑或“突围”——也谈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艺术国际网,201038日)。这些当代艺术作品无论在艺术媒材、艺术理念以及艺术的言说方式上都有着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核心的源远流长的艺术史文脉,有自己极为鲜明的文化特色,并揭示了当下中国新的价值观和人文精神。中国当代艺术创作因此而出现新的机运,显示出勃勃的生机。

作为当代中国艺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水墨画领域所呈现的多元化发展态势更是令人鼓舞,由传统派、学院派与实验派组成的水墨艺术系统,贯通古今、联系中外,这样一个开放的水墨艺术系统前所未有地刷新了近代以来的中国艺术史。它的传统派,主张回望传统、回归古典,联系传统文脉,传承本土文化精神;实验派注重当下感受和体验,维护个人之独立性,以强调艺术家的知识分子立场,因而与当代艺术交叉,并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一部分。居间的学院派则广泛联系中外古今,四通八达吸收、传递、输送各种文化资源,并力图以现代化而非西方化的方式,进行当下的文化创造。中国现代水墨艺术系统是一个最能体现本土文化精神或说是“在地”(in-the-site)文化精神的艺术系统,其中的三股力量形成了一个互补共荣的充满张力的有弹性的结构,它超越了20世纪八五美术新潮时期传统派与革新派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尖锐对立。与之相联系的则是,在艺术实践与相关的理论探讨中,东西方文化的尖锐对立也已不复存在,这显示了这个系统前所未有的开放与自信。有充分的理由表明,前述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的新变化与新维度,在相当程度上与这个系统近30年来的艺术创造密切相关。也就是说,是这个作为参照系的水墨艺术系统近30年的工作积淀,使立足于本土文化的水墨性、水墨精神与水墨方式成为一股源源不断的活水注入了中国的当代艺术,使中国当代艺术得以承接中国传统文化的艺术史文脉,从而获得自己日渐鲜明的本土文化特色。

无论就推动中国现实的新文化创造之需要而言,还是从艺术史与艺术理论研究的角度出发,中国水墨艺术在当代的多元化发展,都亟待系统地梳理及进行学术与理论层面上的研究探讨。因此,基于前述之理论思考,武汉美术馆将从2011年起精心推出以“水墨文章”为总题的学术研究性展览系列,该系列展览的定位为学术研究、文化积累与艺术推广三位一体,聚焦于水墨艺术在当代的多元化发展成果,积极探讨水墨艺术在当代发展的多种可能性。

本次展览为武汉美术馆“水墨文章”系列展的开篇,其主题为“写意精神”,展览也以“写意精神”命名,意在相对集中地呈现写意水墨在当下的多种艺术取向与风格面貌,通过梳理当今十余位有代表性的写意画家的艺术成果以探讨传统水墨写意语言在当下不同形式的艺术呈现及其所蕴含的文化精神。展览方式以参展艺术家为单元组织陈列,而不以题材为划分的标准,乃是因为包括人物、山水、花鸟,乃至现代城市景观及叙事等内容的现代水墨艺术,尽管题材多样,形式各异,但终究皆生发于中国文化之根性。本展览的学术目标之一即是要在多样化的写意表现中探讨当代水墨艺术的水墨性、水墨精神与水墨方式特质及其与当下中国社会生活之关联,而在此关联之中,作为中介的艺术家之个体心性层面的表现及其现实的文化选择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以“写意精神”为“水墨文章”系列展的开篇,主要基于以下两个方面的考虑:

1.上世纪末以来关于中国水墨画艺术的争论,中国画“消亡说”一度曾引起一种普遍弥漫的困惑与焦虑,此后以吴冠中与张仃二位先生为代表的“笔墨”之争实际上可以看作是这一焦虑的延续。以“重意尚写”为核心质素的中国水墨画艺术,“写意”无疑是其最为根本之属性,“消亡说”与“笔墨”之争实质上皆围绕“写意”二字而展开,当下延续传统文脉的“写意精神”是否依然存在?如果存在,生命力是否依然旺盛,其表现形式如何?内涵与外延又有哪些方面的变化?这些都是值得我们认真探讨的课题。

2.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艺术节所引发的“搅局说”和水墨艺术“边界说”也是关乎水墨画艺术发展前途的值得深入探讨的、有理论意义的话题(皮道坚《“搅局”抑或“突围”——也谈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艺术国际网,201038),“搅局说”与“边界说”之所指显然皆与水墨画之本体论相关,如果说“写意”为中国水墨画艺术之最为根本的属性之一,“写意精神”乃中国水墨艺术之本体精神,那么从“写意精神”出发,以“写意精神”为“水墨文章”这一学术研究性展览系列的开篇,就是从原点出发与从本体出发,无论是就学术研究、文化积累还是就艺术推广而言皆合情合理,接下来的“水墨文章”系列研究自然也就不难顺理成章了。

写意画是传统中国画的一个重要分支,代表这一传统分支的历代大师如石涛、八大、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张大千、潘天寿、石鲁等人,他们的写意各具独特风格面貌,代表各自时代的最高水平,可谓各领风骚。以上大师格局、气度、境界各有千秋,但以“写”达“意”无一例外为其艺术之根本。“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苏轼),可见自古以来画意高于画形便是中国画之主要创作方法论。然而舍形何所求意,笔墨是也。由是“书写性”成为传统中国画之另一重要方法论原则。对中国古代士阶层人士来说,毛笔书写是其自我修为的一种方式,既是身心修炼的方式,更是其价值观念、人格理想与内省感悟的一种艺术呈现。毛笔书写因此而成为汉字文化圈的重要文化基因,成为凝聚了东方特有人文观的一种艺术感知方式与表达方式。在今天这个书写离我们日益远去的数字化时代,写意画家们仍以书写的过程来作为他们体验生命、品味生活的手段,以书写的精神去辨析人生、追问理想,这不能不说是我们时代十分值得认真审视、欣赏与玩味的艺术现象。

本次展览共邀请十二位艺术家参展,他们是:王敬恒、周韶华、崔振宽、李宝林、聂干因、贾浩义、朱振庚、李世南、沈爱其、刘一原、王孟奇、吴冠南。

十二位被邀艺术家同样也是艺术风格面貌各异,且成就地位与业界影响不一。但他们却有共同的获邀条件,即首先是对写意艺术的执着与艺术表达的真诚,这在我们这个极度商品化的时代几乎可以看作是艺术家身上的稀有品质。其次是其作品的书写性特质,这当然与他们对传统中国水墨画本体精神之深刻认知分不开。他们全都系统研习过传统中国绘画,也不同程度地学习过西画,对东西方艺术有较为全面的了解,然而却始终不渝地坚持以传统的水墨媒材及相应的写意语言为自己艺术表达的唯一方式。有跨越东西方文化的开阔艺术视野,是他们与前述历代写意画大师的根本不同之处。观众将会在他们的作品中看到,这种主要面对西方开放的文化视野让他们的水墨写意表达有了不少有趣的新元素,这是时代生活的烙印,也是水墨艺术至今仍充满活力的明证。

他们中最年长的王敬恒1927年生,最年轻的吴冠南1950年生,这个年龄段在迄今的中国写意画家中可算是最为年长的两代人。在此一年龄段中选择参展艺术家,乃是因为他们的艺术生涯基本上与新时期30年的社会与文化变迁同步。回望30年中国社会生活与文化之变迁,他们作品的所写之意将会为我们带来一个颇有历史沧桑感的艺术视角。

总的艺术取向在于传承中国文化之写意精神的十二位艺术家,实际上亦可作传统、学院与实验三种风格的大致区分,虽然并无明显界限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倾向性仍然鲜明。这也恰如当下整体水墨艺术系统中写意与抽象、表现、实验等等艺术手法相互为用的情况一样,或说这也即是当下水墨艺术系统之开放、自主、多元、互动创作态势在写意领域的生动反映。如总体绘画格局沿习传统大写意山水、花鸟的王敬恒却将毕加索的艺术主张“没有什么抽象艺术,艺术总是现实的表现,因此你要关心现实,与大众同甘共苦,不可麻木”引为座右铭。同样取传统大写意花鸟格局为基本样式的吴冠南,用平面构成“肢解”传统花鸟画的构图,以纯色彩表现形象,为的是“图式的建立,是画面总体结构所呈现出来的美感和文化意义”。与之相映成趣的是画面构图与传统写意画相去甚远而与西画风格一致的周韶华、刘一原却表现出对传统的一往情深。如周韶华之重视对创作具有决定意义的“气场”,主张“一气运化,别构出一种灵奇的意象世界”和“搜妙创真、妙创神奇再回到人与万物一体的自然本然状态,回到人生的自由境界,一个充满意味和情趣的意象创造世界”。刘一原则明言:“富有深厚文化内涵和美学意蕴的传统山水画、花鸟画语言元素包括皴、擦、点、染等笔墨技巧是滋润我创作的营养和根基。”这样一种超越古今中西对立、自由融通的创作状态,也同样反映在其他艺术家的艺术思考、艺术实践与艺术作品之中,他们为展览提供的创作手稿、感言及作品,充分反映了这是写意在当下语境中的极为重要的特征。在这一意义上说,此次展览的每一位参展艺术家都是一个有丰富内涵的值得我们深入研究的个案,他们以自己坚持不懈的艺术劳动,以新的笔墨形体和新的水墨图式语言为我们创造了蕴含着本土文化气质的文化与精神的空间。他们所提供的氛围、气象、心境是引领我们感受时代生活的良媒,为此,我必须在此向十二位参展艺术家表达我深深的尊敬与感激!